第01章:秀美的土家族山村
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有那么一个大山中的小山村,群山环绕,烟云缭绕,显得既秀美,又神秘,因而也不可能被外界知晓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这个村子四周被大山紧紧地围住,村里人开玩笑说“只能看见簸箕大个天”。远山雄伟苍翠,山脚下却是一个平坦的大坝子,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大河沿着公路流去,直到酉水河。河的两岸密密地长着翠绿的水竹,与落日的余晖倒映在碧绿的河水中,使人分不清翠竹、落日与碧水。用马文学的一首诗来形容:
青山夹两岸,
绿水绕一村。
山岚随风起,
云深不知春。
村落炊烟袅袅,河溪流水潺潺,水田鸭声嘎嘎。竹林中吊脚楼隐约可见,偶尔传来狗的吠声,那必是有客人或者生面孔来到村里了。河水清澈,浅处是可以见底的,连游鱼的花纹或者是河底的细沙石子也能够看得清楚。过河的渡口处有几个土家族的妇女正在漂洗衣服,有老有少,老辈的人都穿着传统的土布服饰,小辈的人穿的是简朴的时装。她们说说笑笑,似在谈家长里短。
好一派淡远、闲适、宁谧的山村夕阳美景图画!
这时从河的对岸跑来一群小孩子,身上都是泥土,嘴里在唱着“帽子偏偏戴,老婆来得快,帽子戴正了,老婆害病了.......”之类的痞子歌谣。听得出来他们都很高兴,飞快的从河中的石头上跑了过来。这处渡口可没有桥,桥还在不远处的河段。只是因为水浅,在河中放了一排大石头,枯水季节可以跳着这些石头过去,到了雨季河水上涨就不能过了。
“我不跟你们玩了,我刚刚看到我大伯打工回来了,我要回去通知他们!”
一个小男孩在夕阳下的破烂路上飞快的跑向竹林深处的一栋吊脚楼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直接他消失在竹林深处。
当夕阳像一个巨大的蛋黄似的慢慢滑下西边的山凹时,在吊脚楼上捧着书发呆的马文学被一声惊叫吸引。
原来是他的母亲田二摔倒了,她用一条本地男人常用的弯扁担挑两个大粪桶,挑一担农家肥去泼楼前那一亩地里长势不太好的油菜苗。她脚上的那双筒靴胶鞋底已经磨得滑不溜湫,纵使她已经加倍小心翼翼了,还是踩在院坝的水泥硬化地面上被青苔滑倒。
“娘,你好生点嘛,昨天落雨之后这地上一直光溜溜地,等天晴几天再浇也不急的。”
马文学听到声响立马从吊脚楼上翻栏后跳下,栏杆上密密麻麻挂的苞谷棒子被他带翻两捆掉下去砸在他身上。他左脚受了点伤也顾不上,扶起母亲走到干净的地方坐下,又扶起倒地的粪桶。幸好母亲并没受伤,只是身上弄了不少粪水,他叫母亲去烧水洗澡,自己也不顾臭味把两个粪桶摆到一边。然后开始熟练且自然地找把竹枝扫把开始打扫。
他家的全木结构的吊脚楼依山势建在东边一处坡地,与周围邻居都隔得有点远,只有两层,呈“工”字形。上层悬空,屋顶是盖了瓦片的灰黑的三角形屋脊,并做了飞翘的尖尖。吊脚楼的挑枋上悬挂满了苞谷砣和辣椒串子,那些金黄色与火红色分外引人注目,充满了丰收的气息。左边是叔叔家,右边才是他家,中间是堂屋,后面的厢房是他公公的住处。吊脚楼的下层一般是不住人的,下面是猪圈和杂物间。楼下有棵白柚树,据说跟公公年龄差不多大,公公甚至说是他小时候新手种下的。主干有人的腰粗,分成四条大腿粗的支干,枝繁叶茂。上面挂着几个小白柚,皮黄又皱,这些是收获后故意留下的养树果。
马文学正埋头把地上的粪铲到白柚树下,又听到一阵铃铛声由远而近的传来,对门庆狗子他妈那瘦弱的躯体配了个超高分贝的大嗓门,一开口就发出尖叫一般的声音:
“马伯伯,您儿家今天守牛捡到么子(什么)宝贝了?回来浪们(这么)早,还跑浪们快!”
“当然是有好事!我屋大毛打工回来过年了!旺旺狗儿的刚刚碰到我讲的,他讲你屋庆狗子带的东西少走得快,在凉亭桥边碰到他了,我屋大毛带的东西有点多,叫我最好去接下他。”
马文学直起腰,他并没感觉到累,却无意间觉察到了他公公的背有点伸不直了,明显有了驼背的迹象。也难怪,他是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,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,在这山沟沟里辛苦劳累了一辈子,就算是铁打的用了六十多年还不保养也该磨损了。他穿的是土家族传统的青布棉袄,灰色的裤子,一双旧棉鞋破了个洞露出了大拇指。腰上系一条粗布带,上面别了一个木头做的挂刀扣,一把弯弯的砍柴刀别在上面。他在牛后赶牛太急,一路小跑回来头上包的帕子都歪了。
公公马有福并不姓马,他是跟着母亲一起嫁到现在的马家的。据他回忆说,在那个战乱年代,他跟着母亲从湖南逃难到这里时才五岁。他原本是姓牛的,母亲改嫁了,他也不得不改姓马了。他在叛逆时期也曾经为自己争过继续姓牛的权利,但是他只是外来的,母亲都改嫁了哪里由得他一个孩子?好在母亲没再生儿子,他也就继承了马家的香火。在苦难中长大的他十六岁就开始扛起一家之主的重任了,至于姓牛还是姓马已经来不及去争,他开始每天字面意义上的做牛做马。
马有福对牛有特殊的感情,他从小到大都有放牛的任务,牛是他干农活的帮手,更是他姓氏的寄托。眼下这头黄牛是马有福亲自养大的,膘肥体壮,已经调教得有模有样,干活非常有耐力。马有福对待这头牛如同是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,牛圈里面从来不许脏,每天都铺上新的干草让它睡,然后再给它吃当天割的嫩草。到了冬天没有嫩草,就把好的稻草喷上淡盐水,每天给牛煮一斤黄豆和上红苕喂。没有人能理解他对一头老牛的这种感情,儿媳们觉得这头老牛快没用了,早点卖掉还能卖千八百块钱,或者干脆杀了吃肉也不错。
老牛可能跑得时间长了,口中有白沫往外喷,然后就拉了一堆牛粪。马有福直接用双手捧起来放到白柚树下,把孙子马文学看得一脸惊讶,却只能苦笑。马文学只诩是一个接地气的读书人,干农活不怕苦和累,但是让他的手去触碰牛粪,他还是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。
“两百块,莫扫了,跟我去接你大伯。他回来了,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!”
马文学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作小孩子哄了,自己已经快十八岁了,公公还叫自己小名。公公已经把牛关进了牛圈,找了两个箩筐挑着就走。马文学对他爸爸的归来并不激动,反正爸爸每年都会回老家过年,带的东西无非就是些广东那边的特产,吃的水果或者穿的衣服。而他最想要的书籍,他从爸爸第一次打工回老家过年就让爸爸帮他买,七八年去了就没一次如愿过。他已经不抱任何期望,他认为爸爸是故意在忽略他的真实需求。
马文学跟着公公走了好长一段田埂路,穿过王家大院子才上到村里的马路上。
村里的马路早在马文学上小学的时就开始动工修了,至今还是一条烂石头路。宽不过两米,高低不平,泥巴混在石头里面,一下雨就没处下脚。路修成这副鬼样子倒不全是因为没钱,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必经的路段是王家院子,他们人丁兴旺又自私蛮横,修路不肯出钱出人力,更不肯让出一点地方。村干部都是本乡本村人,乡里乡亲的也拿他们没办法,于是只好修到他们附近就算了。这下就便宜了他们,他们出门就是马路,有想法的人就养起了骡马搞运输,村里面不通路的人家想修房子就得找他们的骡马转运砖头瓦片,木料钢材之类的。
“这纯朴的民风中偏偏就多出了他们这一股子奸邪!”
马文学不止一次的这么感慨,几乎每次走在这条路上他都要不停地咒骂。但是他除了骂又能改变什么呢?他甚至想过今后一定要飞出这群山环绕的故乡,远离这些鼠目寸光的地头蛇,到更加文明的大城市生活。
要到村中心的乡村主干道上去,他们还需要过一座怪桥。说是怪桥,是因为这座桥大约长十米,中心有一座桥墩坐在河中浅水区。但是桥墩一头是土家族传统的全木结构廊桥,而另一头却是新式的钢筋混凝土桥,显得那么不伦不类的。出现这种“怪物”是因为一九九八年的那场大洪水,当年他们这里不仅河水暴涨,连房子地板底下都有泉眼汩汩冒水,有的山洞甚至出现了喷泉景观。连续被洪水冲了几天几夜,这座始建于一九六二年的风雨桥终于没能扛过去,有一半被冲垮掉了。
剩下的那半座风雨桥远远望去真像是一个独特的凉亭,四角飞檐高高翘起,说它是“雕梁画栋”似乎也不过分,那精美的样子真不像是出自追求朴实无华的土家族之手。
风雨桥原是恩施州侗族人聚居地的典型建筑,但恩施州的土家族、苗族、侗族有些人是混居在一起的,因此在以土家族为主的一些村落里也常常能够看到风雨桥的身影。恩施州青山纵横,河谷交叉,古时候不通公路,往往只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穿河沟、越深涧,就全得靠这种风雨桥来连接两岸交通。同时,山里人去很远的集市赶场,肩挑背驮的,每到一座风雨桥上都可以歇息片刻或者躲避风雨。因此这风雨桥就通常发挥着两种功用:一是过河越溪的桥,二是遮风避雨的屋,因此又被称作“屋桥”。等到了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,这桥上却是始终都凉风习习的,村民们晚上都爱在这桥上纳凉,在习习的河风中手摇蒲扇谈谈家长里短,感觉十分惬意。
马文学记得桥还是完整的那些童年的美好记忆,庆狗子是他的开档裤玩伴,他总有办法从家里搞到零钱买冰棒吃。庆狗子姓王,是马文学最讨厌的王家人的孩子,但是他们却成了好朋友。马文学的童年是与零花钱无缘的,父母从来不主动给,他哭闹着要了几次都不能如愿以偿,也就随着自尊心的增强不再要了。好在庆狗子是慷慨的,他的零食总有马文学的一半,哪怕是一条冰棒他们也可以一人从一头开始舔。在那些时间如同蜗牛爬行的童年岁月,他们会躺在桥的坐板上分享零食,幻想人生,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玩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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